毒妇

蛮好

挚友

757/be

  

    
挚友 张颜齐


——


“我们有多久没见过了,一年,两年?”

“差不多吧。”

“那大家呢?”

“大家都挺忙的。”

会场外的红毯已经被雨水打湿,深红色浸在水里像是某个下雨的吉日门口水坑里的鞭炮纸。

张颜齐大概忘记了姚琛是什么时候回国的,今晚这场颁奖典礼会有他只是张颜齐一个人的意料之外。

“你冷不冷?”他问这句话的时候,可以看见他嘴巴冒出的白气,在接近零下的这个时刻实在太冷了。

他裹了裹他的西装,他说,“张颜齐,你要不要吃夜宵啊。”这句话他说得熟稔又亲昵,张颜齐恍惚觉得还在可以肆无忌惮的那两年里。

张颜齐吸了口气,被冷气呛到,没说出话来。

姚琛说,“就现在,去吗?”张颜齐不敢保证他是故意的,他以前也爱用那个拖长的尾音撒娇。

“活动不还没结束吗,你的团队还在里面。”

“我团队是你。”他不给任何说话的机会,直接过来拉起手就走,“奖都颁完了,张颜齐,你不拽了。”

他说张颜齐你被生活磨平了棱角,张颜齐说是啊不仅磨平了我还抛光了。

他和张颜齐嘻嘻哈哈地说着话,半点重逢的氛围都不给留,一会说要吃西南角的烧烤,一会又要和张颜齐一起飙车江滨路。

但他的摩托车只有一个头盔。

“要不我们走过去吧。”他看着张颜齐苦笑,张颜齐没说什么,转身去了边上的便利店,出来时提着一个塑料袋,袋子里装着几罐啤酒,很大众的牌子。

张颜齐说,“走吧。”


江滨路上的风还要更大一些,路边偶尔还有呼啸过去的汽车,江边空空荡荡的,只有张颜齐和姚琛。

姚琛开了罐啤酒,拿在手上晃晃悠悠的走,“张颜齐,你怎么样啊。”

张颜齐弯弯嘴角,“也就那个样子,这个圈子不一直挺人才辈出的嘛。挺久没见大家,也挺想念的。”

“我最想念你。”姚琛捏着啤酒罐,溅出去一点泡沫。

张颜齐掐着塑料袋的手紧了紧,吸了吸气,斟酌地笑起来,“怎么了嘛,说这样的话,你怎么,心情不好啊?”

张颜齐走在他后面,这个位置可以看见他的侧脸,嘴唇抿成一条线,低下眼睛看着地面,没说话。

“你在海外比较忙嘛,而且大家联系也没断过。”

姚琛说,“我说的是你。”

张颜齐叹了口气,“姚琛,你这样让我无话可说啊。”

“那就别说了。”姚琛低下头重新走进路灯没有照到的地方。

张颜齐伸了伸手,没拽住。


江边的路灯一盏接不上一盏,亮得断断续续,姚琛按着砖缝走直线,一边走一边哼着什么以前一起唱过的歌。

张颜齐跟着慢慢走,手里的塑料袋快空了,可这条路还是没有走到头。姚琛也没有回头看过他。

江面远处突然放起烟花,一小簇,放了一会就没了,张颜齐才想起来,原来快过年了。

他有点想和姚琛一起回重庆。因为很久没回过家了。

姚琛突然问他,“你是不是想说什么。”但没有回头。

“没有吧。”他们保持着礼貌的一前一后,张颜齐不知道自己该从哪一句说起。

姚琛说,“有什么不好说,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?”

姚琛回过头笑着看他,就像一直以来那样,但张颜齐感觉到有些刻薄,就像刚刚突然掉进鞋子里的石子,硌脚。

张颜齐戏剧性地想,哦,我们是朋友。


其实本该这样。他曾给姚琛写过信。

天台的风不算大,那天晚上姚琛排名第四,周震南说姚琛你哭什么嘛,进入又不是最终成团。张颜齐说,进入进入,战役才刚刚开始。

姚琛靠着张颜齐的肩膀不想哭给镜头看,张颜齐拍拍他的脑袋,他在心里恭喜了一百遍姚琛。

姚琛读的信里,他在落款写到,挚友张颜齐。

所以他们是好朋友。


张颜齐离开之前把自己的围巾给了姚琛,慌乱中按到免提的那通经纪人的电话让他的离场显得有些狼狈。

姚琛靠在栏杆上挥挥手,说张颜齐你欠我一顿烧烤。

张颜齐摆摆手,“有机会下次见。”


计程车窗上的玻璃膜贴得不好,大大小小的气泡拦住了窗外的夜色,张颜齐伸手抹了一下,蹭了一手灰。

“师傅,你这个车太旧了。”车里全是汽油味,皮质的座椅也快烂了,起皮了。

司机师傅是个北方人,爱卷着舌头说话,他笑着和张颜齐说,“今年开完就不干了。”

“已经年底了,师傅是本地人吗?”

“不是,”师傅摇摇头,他老家更北一点,“我儿子要结婚了,也赚了很多钱,叫我回去,”师傅笑得很幸福,“疼我。”

张颜齐靠着椅背附和着笑,他想,幸福的情绪真的很容易感染别人,比如此刻。路灯越来越晃眼,一盏接着一盏撞进他的眼睛,撞得好痛,流了眼泪。

师傅问他,年纪多大,有没有成家。

他吸了吸鼻子,扯出个笑脸,“师傅还记得刚那个陪我等车的人嘛,”他突然换了方言,“我以前喜欢过他。”

师傅好像听不懂,只说,“小伙子我听你口音就猜你是南方人。”

张颜齐笑了笑,靠着不说话了。


气味是和记忆挂钩的,车里的汽油味或者皮革和空气清新剂混杂的味道,那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味道,总是让人没有由来地想起姚琛,或许有,但他忘记了。

姚琛的摩托车或许接过他下班,计程车的窗户如果开得再大一点,他也能感受到那个冬天摩托车后座上刮在他脸上的寒风。

姚琛或许还爱开着汽车到处载他去玩,可能是跳伞,也可能是爬山,一路颠簸,总以为这辆姚琛随便淘来的二手轿车要把轮胎都崩出去。他扒着窗框不撒手,颠的找不到音调还要说姚琛开得太鲁莽,“慢一点,等下车子都散架了。”

姚琛却要给他表演速度与激情,转头笑着告诉他,最好散得只剩下车架,开在外国老电影的公路上,太阳从头顶直直的照下来,他们像两个被世界遗忘的人,要把车子开到天涯海角去。

这些那些的由来,他统统忘记了。


他在睡梦中被一通电话吵醒,昨天的活动上他碰到姚琛,陪他去江边叙旧,又被经纪人叫回来应酬,把姚琛一个人丢在了江边。

梦里是幢幢的山和绰绰的海,他跑得很慢,精疲力竭时躺倒在沙滩上,泼天来的海浪堵住了一切情绪的出口,他不上不下地沉溺其中。

他拿来毛巾,把脸擦干,房间门被敲响了。

不是姚琛。

他接过早餐,在窗边坐下开始摆弄手机。

社交平台没有更新,安安静静一如昨日。运气好时,这样不敬业的行为连狗仔都没有偷拍,运气坏时,他和姚琛之间好像是一场幻梦。

久别重逢,像过期的全麦吐司,味同嚼蜡,还心里膈应。

他端了杯水把面包送下去。


今天是跨年,空气里压着厚厚的霾,连红彤彤的喜庆都看不见。路上的人走得很快,有个家等着去回。

妆发老师极尽调整每一个细节,他在镜子的反光里看到,有个人被拥着快步路过化妆间。

是姚琛。

他立马就知道。

他们不是一起的,通告上没他。他站起身,往刚刚姚琛的反方向走去。

棚里大灯开满,不至于冷,主持人是张颜齐多年好友,候场的时候和他站在一起。

舞台的灯光明灭,音响震得心脏疼,他突然想到隔壁的节目。

从前他爱候姚琛的场,不管下一个是不是他自己,张颜齐都喜欢站在舞台的角落看他,追光找不到的地方,他的内心升腾起一股蒙蔽所有人的隐秘的快感。

音响声渐停,他发现这是一种全然的自欺欺人。


“我说的你听到没有。”友人对着他耳边吼。

“什么?”他摘下耳返,将耳朵凑得更近。

“我说,”友人把手拢在嘴边,做滑稽的样子,“等下跟我们去吃火锅。”

张颜齐提起嘴角笑,这边点头,那边在整理耳返,一错眼,看见了站在舞台边上的姚琛。

他也站在黑暗里,视线明确地看向张颜齐,高度的差距使他仰着脸,脸上挂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。

没等张颜齐做出什么反应,他已经举起手对他挥了挥。

张颜齐几乎是下意识地举起手,友人顺着张颜齐的视线看去,“哦,是姚琛。”

姚琛刚被招来,就轮到张颜齐上场,打了个错身,张颜齐感觉到姚琛扭头看着他,可他不敢回头。

追光压在身上时,他感到整个脊背都灼烧起来,降温好像是这样的,穿了很多衣服,前胸和后背发烫,手脚冰凉。


张颜齐不明白自己怎么又和姚琛两个人走在深冬的街道上,他只记得本来是要和天奇去火锅的,而姚琛在旁边,只说烧烤,你欠我一顿烧烤。

“我们为什么这么久不见。”姚琛插兜跟在后面,突然出声,带着质问的语气。

张颜齐没说话,他突然抬头看天,好像有一点雪飘落下来,上天不宽容,这已经不是初雪了,一点点的带着水,碰到地上就化了,远成不了气候。

他伸手去接,雪水化在掌心,他突然想起2019年的冬天。


2019年的冬天,大大小小下了好几场雪,除此之外,还有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肺炎。

一觉醒来灰色的冷气已经把人包裹住了,昨天在微信上看到小区封控的信息,家里除却几只猫和貂,只有张颜齐一个人。

姚琛打视频来教张颜齐料理小动物,镜头里面姚琛下巴咕噜咕噜冒烟,张颜齐说,“隔离还吃这么好。”

姚琛夹了块毛肚,脆生生地嚼给他听。

张颜齐气极,把卫生纸一砸,“你自己弄!”

姚琛笑到差点把手机掉锅里,张颜齐又爬起来任劳任怨。

姚琛总是在下午一点半打来视频,刚开始是因为要照顾小动物,后来是因为习惯了。

无论张颜齐正在做什么事情,临近午时他总会不自觉地找手机,他把最后一块地板擦掉,突然觉得这好像童话书上写的狐狸和小男孩。他笑了笑,拿起手机看见姚琛发来的信息,语调轻快的,“我明天回去咯。”


张颜齐难得出门,买了一些蔬菜和生肉,当蒸气升上天花板的时候,家里有了一种久违的人气。

张颜齐开始变得期待,只是搞不清这种期待是因为一个人待了太久,还是因为姚琛。

他倒了点酒在彼此的杯子里,发到群里让别人羡慕。

酒过三巡,姚琛靠在他肩头的时候,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,他酒量不好,但是此刻觉得自己醉过头了,他想,一定是和姚琛太久没见。

他把姚琛扶回房间,束手站在原地,他觉得自己今晚都不敢回房间睡觉了,姚琛的床和他的距离一个床头柜,挨得近的时候,连心跳声都听得见。

姚琛刚刚跟他干杯,姚琛说,“我们是最好的朋友。”

张颜齐苦笑,闷头也把酒干了,他想起夏天的时候。


庆功宴上他们都喝醉了,跑到窗边大叫,姚琛拉着张颜齐,“张颜齐,我们是什么?”

张颜齐拿酒杯去和他碰,成团的喜悦和极限的狂欢都冲上他的脑袋,清脆的碰撞声之下,他大声说,“我们是最好的朋友。”

姚琛的手放掉了,或许那天包厢里的灯开得真的很亮,所有的光都在他的眼睛上,他又问一遍,“我们是什么。”

张颜齐清醒了,他说,“朋友。”


张颜齐在床边坐下,胸口渐渐熄灭了,清醒使他陡然生出恨意,恨意又重新将他的胸口点燃,他喘不过气,他难恨姚琛,却容易恨自己,毕竟是张颜齐招的姚琛。

彼时姚琛刚回国,在这么多人里碰到那么几个老乡,自然而然地谈起过往的一些经历,于是张颜齐就这么知道了姚琛心里生过病。

张颜齐悲悯成性,总想帮一帮姚琛。

陪他上课下课,录广告,录衍生,张颜齐总是可以找到机会陪在姚琛身边,如果这一切都止乎礼就好了,可张颜齐是发乎情。

他看着姚琛走来,又看着他走去,他把姚琛在眼前放了一天,临睡前才突然意识到,自己弄巧成拙了。

第二天起来是他给姚琛留言,自己今天不陪他训练了。

他落荒而逃,他明明白白地意识到自己不是个神,他该回到自己该在的位置,做他的挚友。


姚琛趴在床上睡觉,听见张颜齐问,“你有没有爱过什么人。”

姚琛想了想,真正爱的人没有过,但是,“我爱过小齐很多回。”

他爱过张颜齐很多回,比如张颜齐写歌的时候,比如张颜齐陪他看烟花喊他名字的时候,比如张颜齐等他回家的时候。

他觉得张颜齐这个人好,对他也好,以至于他有时候也会有张颜齐万一同意自己就非他不可的念头。

然而此刻张颜齐就坐在他的床边,他微微侧脸就能看见张颜齐有点驼着的脊背,酒意褪去时他发现这个念头荒唐至极。

果然下一秒张颜齐就和他说,“早点休息吧。”

姚琛拿起手机看了看,“明天下雪,”他抬头看向张颜齐,“这是不是今年初雪。”

张颜齐站起来替他盖了被子,“先睡,下雪的时候我叫你。”

姚琛乖觉的闭上眼睛,一觉直到第二天夜里。

猛的醒来时他拿手机看了看讯息,没有下雪,只下了一点点雨。张颜齐也没有叫他。

姚琛坐在餐桌旁边失望,“原来今年没有初雪。”


其实2019年是有初雪的,张颜齐见到过。

那个时候姚琛还在隔离,凌晨六点张颜齐睡不着觉,爬起床倒水时路过阳台看见了天上在飘一点点白色的雪。

下得太小,北方人都不屑叫它雪,天亮之后就不再下了。

他当即想打电话告诉姚琛,看了眼时间又觉得太早,等晚点再打这个电话。后来物业打来封控的电话,一忙起来便被他忘记了。

姚琛爱过他很多回,可好像喜不喜欢爱不爱这个事情从来都是张颜齐说了算,他说要救姚琛,自己又伤他最深。

连一场初雪都欠了三年。

莫大的遗憾涌上心头,他张了张嘴,冷气灌入鼻腔,他不管不顾地开口,“其实2019年有初雪。”

姚琛愣住,半刻后慢吞吞地说,“我知道啊。”

“每年都是有初雪的。”

张颜齐怔愣着,突然弯下腰,他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启齿的苦痛,遗憾涌得更高,冲破眼眶,叫嚣着告诉他,遗憾就是遗憾,没有人能弥补得了。


冬天的风叫什么,此刻吹过他的脸,他的眼泪瞬间干在脸上,他突然听见姚琛说,不如我们试试。

姚琛向他靠近,脸色显得静默,但眼里有暗涌,轻轻的,他的嘴唇贴住他的嘴唇。

张颜齐敛下眼睛去看姚琛,姚琛的脸冰凉冰凉的,嘴唇也是。

姚琛合上了眼睛,张颜齐看见了他眼尾的那颗泪痣,以前很想摸一摸它,现在就在眼前。

张颜齐没亲过人,生硬地配合着姚琛,心里生起了一种没用的如愿以偿,姚琛是,泪痣也是。

他好像这一刻才开始生长,四肢抽条,到处都是胀痛感。这种类生长痛的痛觉,是他迟来的爱给他的痛。


姚琛退开一点点,张开眼睛看他,张颜齐眼泪流得一塌糊涂,他好像看见有什么东西把他的脊柱压弯了,他看着张颜齐缓缓蹲下,泣不成声。

姚琛束手站着,只是等着张颜齐把眼泪流完,看起来无动于衷冷漠无情,实际上他想调侃张颜齐这么大的人还哭鼻子,艰涩难开口,讲出来的话肯定生硬又尴尬。

张颜齐抬头看他,眼睛里没有眼泪,干干脆脆,清醒的。

“错过了,对不对。”

姚琛低下头,一点点雪水打湿了他的头发,假暧昧,冷风一吹,空气里连余香都不剩。

“对。”姚琛叹气,早错过了,张颜齐看过初雪,而他没看过,只剩下一点点不甘,像雪地里被浇湿的柴,烧不起来,连互相取暖的资格也没有。

他本来觉得,他们总该刻骨铭心的,相爱或者相恨、相见不如怀念,这把骨头上应该留点伤痕。

可是最后的结局是,不死不伤,无疾而终。


重庆离北京太远,飞机起飞时是个难得的艳阳天。

手机上的讯息显示,张颜齐说明年见。

姚琛觉得这结局写得真烂。

于是他也回,明年见。

希望负负能得正吧。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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